第2章 黑影

任冰从派出所一出来就见秦路斌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怎么样?有新进展吗?”

任冰摇摇头,看向秦路斌:“他昨天的那些话,是你教他说的?”

秦路斌一顿,讪笑道:“总得自保不是?要是进去就认罪,哪来的余地?”

“现在这样就有余地了?”任冰反问。

秦路斌被话一噎,转而道:“这不是有你嘛……”

任冰淡淡笑了一声,见停在不远处的老式奥迪,快步上了驾驶座:“我不习惯别人开车,自己开舒服点。”

秦路斌没有反对,坐上了副驾驶位。回程的路上,任冰没说话,秦路斌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此时天渐渐黑了下来,风也更紧了些。

“任律师小时候在平县住哪儿?”秦路斌问,“也在县城?”

任冰专注开车,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道:“住梅东巷。”

“哦!那是老城区了!”秦路斌应道,见任冰一脸不悦,也猜到任冰知道了些什么,话锋一转:“你不用太担心,这些日子我也不是干等着,还是有些进展的。……这么说吧,上头我已经打点过了。”

“上头?打点过?”

“我找了司法线上头的人,也让人找了胡芸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们愿意给赔偿,只要胡芸父母把钱收了,这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拿人家的手段,女儿名声也紧要,不敢这么闹下去。”秦路斌颇为满意。

“你有几成胜算?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任冰问。

秦路斌神色有点不自在:“是……现在法治深入人心,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规则不是?现在这样请你来,也是法治社会需要。这事要是搁三十年前那会儿,哪需要这些门道,直接找个人顶了就是了……”

任冰不觉转头看了过来,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

秦路斌像是意识到什么,忙改了口:“啊不,我是说现在规矩了,事不好办……让任律师见笑了。”

“还好。我说过,我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事情能成,有些事儿我倒也能理解。”

任冰的话让秦路斌不再胡扯,只坐在一旁转头看向车窗外。

好一会儿,任冰才淡淡道:“我觉得你这思路不对。”

“思路不对?”

“嗯。其实秦响的事从胡芸这里突破希望不大,她能大张旗鼓地告上去,就不会轻易撤回来。要知道,胡芸是上过大学的,可不是厂里普通的女工。她的父母也是有学问的人,不是随便花点钱就能息事宁人的。”

“上过大学又怎样?不也还是个女人?难不成四处去喊自己破了身,哪还有脸面活下去?任律师,你是在大城市呆惯了,不晓得我们小县城的氛围。在我们这儿,这样的事情可是丢祖宗十八辈的脸面的,没人愿意被指指点点。我觉得胡芸这条线还是要跟下去的,你有新的思路咱也可以一起做嘛。”

任冰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秦路斌又重启了话题:“你刚说的新思路……是什么思路?说说看?”

“我认为,你现在多少还有点口碑,不少平县百姓目前都觉得秦响是被陷害的,既然这样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往被陷害的方向走。但不能是胡芸,她的人设和家庭背景对不上。”任冰道。

“被陷害?”秦路斌点点头:“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路子,这样做出来,既好听好看还不影响声望,一举两得!……可被谁陷害好呢?”

“这就得问您了。”

“问我?……”

见秦路斌愣是没能接上话,任冰叹了口气,开口道:“昨天你说秦响没有什么结怨的仇家,那么你和你太太有没有?商场上的、人情上的,又或者陈年的也行,越陈年越好,陈年到死无对证的更好,这样发挥空间更大。”

秦路斌神色一僵,语气坚定道:“我……怎么可能有仇家和死对头,你出去问问,我是什么人,拿了多少奖章、多少先进!怎么可能!”

任冰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哼道:“我不过随便一提,秦总这么激动干什么?不找这样的人难不成随便拉上一个?也得说得过去才行啊!”

秦路斌一滞,纵使气恼却说不出一句话。

“又或者……秦响有没有病史证明,如精神疾病、抑郁之类,也能往上靠靠,我见过类似的判例。”任冰又道。

“找人做个疾病证明出来倒是不难,可真这么认了对于他以后的仕途肯定是有影响的,不好……”秦路斌摇摇头。

任冰不耐地叹了口气,一时找不出话来:“那还是按前头的方案找吧……对了,今天早上我在厂区见一个旧楼被封了起来,牌子上写着什么车间,是什么时候封的?好像新加了警戒线,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秦路斌神情一滞:“你去那儿干什么?那儿闹鬼,跟这案子没关系!”

“闹鬼?”任冰无奈一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没什……”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任冰开着的车突然爆胎了。任冰一时有些慌,忙踩急刹车,车顺着惯性撞上了路边的石基和绿化带才停了下来。

“怎……怎么回事?”秦路斌惊魂未定。

“爆胎,估计陈秘书充气充太多了。我下去看看。”任冰说着下了车,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回来敲了敲车门道:“整个车轮都开花了,看样子咱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得给陈秘书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咱们。”

“真他妈晦气,一茬接一茬出事!”秦路斌烦躁着给陈秘书打了电话,顺带着骂了他一通。

任冰站在车外,四下张望,回头向秦路斌指了指不远处隐约的灯光说:“那有人,我去弄点吃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秦路斌没有反对,天黑之后更冷了,还没吃上东西让他觉得很疲惫。

任冰朝着那处灯光而去,人影逐渐看不见。秦路斌在车里呆了好一会儿,实在无趣便下了车,在路边的草垛上坐了下来。

入夜,风更大了,呼呼作响。县城和村镇之间的连接路段夜里一般很少有车经过,秦路斌独自一人越坐越觉着发冷。

刚点了一根烟准备抽,秦路斌就发现了不对劲。耳畔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阿斌……阿斌……”

一开始,秦路斌只以为是夜里风大,可再一听又是什么也没有了。

秦路斌一顿,这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当初年轻的时候在建材厂的时候工友们都这么叫,现如今已经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就这么稍稍坐了一会儿,路上越发的安静,车灯照着前面,能看见被风卷起的枯草伴着细碎的雨在空气中打转。

又下雨了,秦路斌觉着瘆得慌,想了想还是决定回车上去坐。

可就在刚刚起身之际,他却瞥见不远处的田地里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望向这里。

田野间空旷的夜并非完全漆黑,黑影的轮廓清晰可见。

只见那个黑影显得魁梧,看上去像个壮硕的男人,既没离开也没靠近,就这么杵在原地,十分诡异。

秦路斌忙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急匆匆把门关上,再转头看向刚才那处,却见那黑影往前挪动了十来步,又靠近了不少!

秦路斌看不见黑影的样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恶意和仇意。

他不觉盯着那个黑影,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此时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名字,竟吓得他浑身鸡皮疙瘩炸起来。秦路斌闭上眼念叨道:“天灵灵、地灵灵,不可能的……不可能!”

下一刻,秦路斌又鼓起勇气偷偷瞄了一眼,只见那黑影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里,真真切切的存在。这不是幻觉!秦路斌赶忙把外套脱下来罩住头脑,哆哆嗦嗦地蜷了起来。

几分钟以后,秦路斌颤抖着把外套从头上缓缓扯下来,下一瞬一张脸贴在了车窗上,吓得他禁不住大喊起来!

“怎么了?”窗外传来任冰的声音,“什么事吓成这样?”

秦路斌听见任冰的声音,心中大安,闭上眼睛、喘着粗气,平复着方才的惊吓。

任冰打开车门上了车,把热好的三明治递给秦路斌:“刚热好的,吃吧。陈秘书到哪儿了?”

秦路斌惊魂未定,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却不忘朝黑影的位置望去,这不望还好,一望发现那黑影竟然没了!

任冰眉头紧皱,见他这样子甚是奇怪,问道:“到底怎么啦?”

“没事,看着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都过去了……”秦路斌道。

“不干净的东西?”任冰半信半疑,“我倒是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低血糖而产生了幻觉。”

说完,任冰又把三明治递给了秦路斌:“你不吃我吃了?”

秦路斌点头应了一声,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接过三明治吃了起来。

还没吃完,陈秘书就赶来了,见着秦路斌面色苍白,神情难看,多少有些惊慌:“秦总,您还好吗?”

秦路斌摇了摇头,不耐烦道:“快走快走,离开这儿!”

陈秘书不明所以地看向任冰,任冰也是一脸不解,陈秘书只好作罢,忙跟了上去。

第二日,秦路斌没有依言来到办公室同任冰见面,陈秘书说秦总上午头疼的厉害来不了,在家休息半天,反倒是秦太太想要见见他。

“既然没其他安排,那就见见吧,毕竟是秦响的母亲,也需要了解些情况。”任冰没有拒绝,由陈秘书驱车直接来到秦路斌家,见到了秦太太。

正如坊间传闻,秦太太确实气质不俗,虽然年过半百,但黑底白花的法式连衣裙却衬出了几分年轻,难怪坊间说她当年是建材厂的厂花,看来并非子虚乌有。

“任律师,秦响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知道我们管教不周,但好歹就这么一个孩子,总不可能看着他出事吧……”秦太太一开口,便全是委屈。

“秦太太,秦响的情况或许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要是真打起官司来,未必有胜算。”任冰如实道。

“那怎么办?”秦太太有些慌。

“昨天我和秦总探讨过一条新的思路,但目前还没有进展,不知道他和你说过没有?”任冰问。

“什么思路?他昨晚一回来就头疼得厉害,一直睡到现在,我连话都说不上,要不是着急知道秦响的情况,我也不会提出来要见您。”秦太太道,“要是对秦响有用,你不妨跟我说说?”

“也行,”任冰想了想,道,“现在暂定的思路是转移大众的注意力,将秦响的事情往被仇家陷害的方向去争取,哪怕最后判刑也能量刑轻些。秦响和秦总都说自己没有什么过往仇家,不知您这边有无这样的角色,年头长点也不怕,只要有就能发挥,加上秦总之前已经打点好了关系,无论如何,判决结果都可以优于现在直接地认了这个罪名。”

“这样啊……”秦太太微微皱眉,不觉道:“三十年前倒是有那么一个,只是那人已经伏法了,还能用上吗?”

任冰眼中一亮:“说说看!”

秦太太一脸尴尬的神色,仍旧犹豫不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下定不了决心。

任冰颇有些无奈:“我是秦响的律师,我所做的都是在帮他往有利的方向去争取,但光我一个人是不够的。倘若秦总和您都有所保留的话,这件事到最后也是事倍功半。当然,我从不勉强人,如果您觉得有难处,我也不会强求。”

秦太太微微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任冰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见秦太太没打算说下去,只好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等您和秦总什么时候想起来告诉我什么了,我再过来。只是……我们只有最后这几天的时间,再晚就来不及了。”

任冰说完起来,拎着公文包离开了秦家,秦太太没做挽留,秦响的事情顿时陷入了僵局。

………………………………………………………………………………………………

等了一天,秦路斌和秦太太都没有主动联系任冰,任冰却把整个再次建材公司逛了个遍。

这一次,任冰仍旧将脚步停留在昨天被保安拦住的被封锁老旧车间前面。透过残破的玻璃可以看到空荡荡的厂房里堆满了杂乱的木材,车间门口的杂草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了,看上去确实很久没有人靠近了。

临近吃饭时间,陆续有人从身旁经过,任冰拉了一位大姐问了起来。

“大姐,这个车间这么破旧为什么不拆了,而是干脆封起来?”任冰指了指眼前这栋十米墙外观的破旧厂房,不解问道,“建材公司这些年一直在往周边要地,怎么自己的地却闲置不用,岂不是浪费得很?”

大姐一脸吃惊,神色微妙:“你是第一次来吧?”

“对。”

“我跟你说啊,这楼你最好别过去,风水不好、煞气重,据说还闹鬼,就算推倒了重建也还是有煞气,所以公司干脆把它封了算了。”大姐若有其事道。

任冰一笑:“你们公司还真信这些啊?”

“不能不信啊小伙子!”大姐咽了咽口水,靠近后低声道,“这车间当初是存放木料的,后来出了强奸案还是恶性案件,男的被枪毙了,女的跳楼自杀了,后来那里就经常闹鬼,你说风水好不好?要是不封起来,这厂里还得继续出事!”

任冰闻言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姐见他这副神情,继续道:“听说最近这里头那些东西又跑出来了!有人还看见了!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都看见什么了?”任冰追问道。

“这你就别问了,”大姐神色紧张,规劝道:“要是不想被吓着就听我的话,别过去,千万别过去!”

任冰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听您的!”

才刚聊完,任冰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陈秘书。

“任律师,您在哪儿?秦总想见您!”陈秘书语气急切。

“我在建材公司,咱们直接在公司见?”任冰道。

“好,秦总也打算回公司一趟,咱们一会儿在办公楼见。”

“行!”

半个小时后,任律师见到了秦路斌,秦路斌显然没有了前两天的精气神。

“您还好吧?”任冰问。

“还行。老了,吹点风就受不了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啊!”秦路斌说着,把手里的材料递给了任冰:“这是我安排的人给我带回来的消息。胡芸父母拒绝了我给的赔偿,打算继续往上告,态度很恶劣。要不是陈秘书今天拦住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在电视台‘广而告之’了。”

任冰接过材料看了好一会儿,抬眼道:“这也是意料之中,胡芸父母就这一个女儿,不会善罢甘休的。秦总,第二套方案不能再拖了,得先把材料都做出来,你再跟上头的熟人打声招呼,到时候跟着那些真凭实据一并提交上去,这戏才好唱。否则……”

“我明白!你先把方案写出来,至于这件案子里陷害的主谋嘛……我再好好想想。”秦路斌道。

“行吧,我先回去做方案,晚上十点我们还在这里见,到时候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人选。”任冰起身,临走前想了起来,问,“对了,这东面的老厂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人人谈及色变,真和这案子没关系?”

此话一出,秦路斌和陈秘书不约而同神色一变。秦路斌神色难看至极,厉声道:“任律师管好自己的活儿就行,别的东西少打听!”

任冰一顿,轻笑道:“明白。”

****************************************************************************************

从任冰到平县的第二天起,天就一直下着细细密密的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任冰走在回宾馆的路上,寒风吹在脸上,让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冷酷。

秦路斌在办公室歇下,等任冰夜里昨晚材料过来商议,陈秘书按照秦路斌的吩咐离开了办公室,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临近十点,任冰给秦路斌打了个电话:“材料我基本整理出来了,我现在去公司找你,再等我一下。”

说完,任冰便从宾馆出发前往建材公司。

秦路斌把电话一挂,不对劲的感觉不由生出,慢慢蔓延开来。

这么晚办公楼向来是没有人的,但此刻却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不急不缓、不绝于耳。

“是谁在外面?”秦路斌朝门外喊了一声,脚步声应声停了一会儿,却无人回答,不一会儿又重重响了起来。

秦路斌心下一慌,从柜子底下抄出一个榔头,护在身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缓缓打开,办公室的灯照了出来,漆黑的走廊有了点光。秦路斌慢慢走出来,缓缓寻声而去。

此时脚步声彻底没了声响,秦路斌直起身来,不觉舒了口气,却在转身往回走时,见到走廊尽头杵着一个精壮男人的黑影,与那天在田间见到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秦路斌惊慌之下将手中的榔头扔了出去!

黑影没被击中,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向秦路斌。

好一会儿,缓缓有粗壮的男声低低传来:“阿斌,你害死了我……我不该死的……不该死的……”

秦路斌更慌了,脱口而出:“阿木,是你吗?阿木……”

黑影缓缓向前挪动,很慢很慢,秦路斌吓破了胆:“你你你别过来……阿木,我也不想的……阿木你放过我……”

顿时间,走廊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任冰急匆匆地跑了上来,见秦路斌瘫倒在办公室门口,此时气息微弱。

“秦总!秦总!”任冰忙上前扶起他,“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样了?”

秦路斌虚弱至极,还未来得及说明白就晕了过去,任冰即刻给陈秘书打了电话。

陈秘书赶来的时候任冰正扶着秦路斌下楼,二话不说立马上前帮手,两人合力才将秦路斌送去了医院,好在抢救得及时,这才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