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定音

傍晚时分，方家那简陋的厨房，弥漫着一股陈旧而温暖的气息。厨房的墙壁上黑黢黢的土灶，灶口处跳跃着橙红的火焰，映照着四壁。在昏黄的灯光下，蒋方氏正忙碌地准备着晚饭。方阿福坐在灶边，抽着水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时不时往灶里添柴，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星子溅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他眉头微蹙，神情中略带几分忧虑，目光透过烟雾，望向门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方月梅迈着轻盈的步伐踏入家门，身后紧紧跟着媒人。

方阿福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粗糙的大手在衣服上胡乱蹭了蹭，嘴唇动了动，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两声咳嗽，在这简陋的厨房里格外突兀。

方月梅可没顾上父亲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一进家门，嗓子眼干得都快冒烟了，她顺手操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媒人看到方阿福，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花，连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喜气。他赶忙往前凑了凑，声音清脆得像敲响的铃铛：“阿福哥，您就把心稳稳地搁肚子里吧！男方家对月梅那可是十二分的满意，就盼着能早点把这亲事定下呢！”

媒人趁热打铁，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而且啊，男方家还拍着胸脯保证了，等结婚以后，就立马给小两口单独盖房子。阿福哥，您想想，这一结婚，月梅就能有自己的小窝，不用再跟公婆挤在一块儿，多舒心自在呐！往后的日子，那指定是越过越好。”媒人的声音里满是笃定，就好像那崭新的房子已经立在眼前。

方阿福连忙摆手招呼媒人：“德胜兄弟，快坐快坐！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粗茶淡饭，千万别嫌弃，随便吃点，随便吃点……”说着，他就一把拉住媒人的胳膊，像是生怕对方跑了似的，把人往屋里让，脚步都比平常轻快了几分。

方阿福心中虽然对陈卫民存着些许顾虑，然而媒人那一番如簧巧舌，似一阵春风轻轻拂过，那些顾虑竟如薄雾般渐渐模糊。媒人就像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将陈卫民描绘得活灵活现，勤劳、上进、可靠，就好像世间再难寻得这般完美的佳婿典范。

“阿福哥啊，陈家的条件那可是没得说，要田有田，要山有山，老陈两口子更是出了名的勤劳持家。”媒人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的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他咂吧咂吧嘴，继续说道：“再瞧瞧卫民这孩子，有文化，有手艺，对父母还孝顺得很。这样的好小伙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按照老规矩，有重要事情的时候，女人是不方便上桌的。蒋方氏端着饭碗坐在灶台边，她把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漏掉一个字。

方月梅则挨着蒋方氏，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眸里闪烁着一丝期待的光芒，像是被媒人描绘的美好未来点燃了心中的憧憬。她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媒人说的每一个字，听到陈卫民“有文化，有手艺”时，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方阿福坐在一旁，看似在专注地听着媒人讲话，实则用余光瞥见了方月梅的表情。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判断，暗自思忖，看来这丫头是动了心。方阿福微微皱了皱眉头，害怕女儿被表象迷惑。但这门亲事，于他们家而言，或许也是个契机。他轻咳一声，打断了媒人的话，开口问道：“那这小伙子，人品到底咋样啊？过日子，人品可是顶重要的。”

媒人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阿福哥，这你就放心吧，卫民这孩子，老实本分，十里八村谁不夸一句好。”方阿福听了，微微点头。

方阿福有自己的顾虑不是毫无道理，毕竟女儿的终身大事，关乎她一辈子的幸福。可媒人这一番话，也确实句句在理，让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叫陈卫民的年轻人。他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这真的是女儿命中注定的良配？还是自己想得太多，过于忧心了呢？

酒过三巡，屋内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媒人已然微醺，他的脸颊泛起酡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只见他身子晃了晃，像是在与醉意作斗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那红包被他攥在手里，随着他的手抖个不停，他努力伸直手臂，将红包递到方月梅面前，舌头打着卷儿说道：“月梅啊，这可是陈家满满的心意。现在就等你点头了，只要你一点头，这亲事呐，就这么成啦！往后啊，你在陈家，那日子指定甜甜蜜蜜，什么好事儿都能赶上。”他的声音因为微醺而变得含糊不清，可这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不只是两家人初步认可的标志，更像是命运的绳索，悄然将两个家庭紧紧缠绕在一起。

方月梅的目光瞬间被红包吸引，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看向父亲方阿福。方阿福坐在那里，神色极其平静，让人难以窥探其内心的波澜。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自己想清楚。”

方月梅深吸一口气，从媒人手中接过了红包，这一接，就将自己的命运与陈家紧紧相连。

不久之后，媒人像是这场命运戏码里的关键导演，在两家人之间来回奔走。熟练地操弄着一切，将双方父母聚到了一处。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片片光影，却没能给这场会面带来一丝轻松。两家人围坐在略显破旧的桌前，彼此的眼神里透着局促与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陈卫民父母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那笑容里藏着的是对家族颜面的维护，还有对这场亲事的算计。方阿福则沉默不语，粗糙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搓动，他心里明白，这一决定，将彻底改变女儿的一生，可在这传统观念与社会压力交织的大网下，他似乎也别无选择。

没人说太多的话，几句简单的寒暄，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这门亲事便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悄无声息地尘埃落定。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媒人那一声“成了”，像是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