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锈骨

江临夏第一次走进亨通典当行,是因为母亲的骨灰盒装不下一支口红。

那是葬礼结束后的第七个小时,殡仪馆的冷藏柜突然故障,所有储物格温度飙升至40℃。等管理员砸开304号柜门时,青瓷骨灰盒表面已爬满沸水珠,而盒内那支YSL方管口红——母亲临终前三天坚持要涂的“正红色”,正在高温中融化成粘稠的猩红蜡泪,一滴一滴渗进骨灰缝隙。

“活人的东西烧给死人,容易招虫。”当铺老头从鸭舌帽檐下瞥了眼口红残骸,黄铜烟杆敲了敲玻璃柜台,“尤其是这种……沾过‘时间债’的东西。”

柜台上的白炽灯管嗡嗡震颤,江临夏看见对方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趴着一只金属甲虫,六足深深扎进血管,鞘翅随着脉搏开合,露出内里齿轮咬合的机械结构。

“我不信这些。”她把装着口红和骨灰混合物的密封袋推过去,“只要您能把它复原成进火化炉前的样子,抵押什么都可以。”

老头喉咙里滚出一串含混的笑声,像生锈的轴承在油污里打转。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卷皮尺,尺身刻满罗马数字与楔形文字交错的刻度,突然勒住江临夏的手腕。皮尺触感冰凉滑腻,仿佛某种深海生物的肠子。

“21克。”他盯着尺面上浮现的荧蓝数字,“灵魂的标准重量,但你的少了3克。”烟杆指向她锁骨下方——那里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此刻正随皮尺收缩渗出黑色黏液,“被时隙虫蛀过?难怪要修死人的物件。”

江临夏猛地抽回手。胎记是三个月前突然出现的,就在母亲确诊肺癌晚期的那天。

老头从柜台深处摸出一台老式拍立得。相机镜头镶着人牙,快门按下时发出婴啼般的尖啸。相纸缓缓吐出,画面中是江临夏的背影,肩上趴着三只蜈蚣状的金属虫,口器刺入她的后颈,尾部连接着虚空中无数条金链,链子尽头消失在拍照瞬间的闪光里。

“时隙虫幼体,以记忆为食,成虫后会直接啃噬时间线。”他将相纸浸入一杯汞液,画面迅速腐败成锈斑,“修复口红可以,但你要拿‘疼痛感知’来换——反正被虫蛀的人,迟早会变成痛觉的赝品。”

江临夏在合同按下指印时,听见阁楼传来锁链拖地的巨响。

老头从保险柜取口红时,“不小心”带出一块裹着尸布的劳力士腕表。表盘玻璃裂成蛛网状,但秒针仍在逆时针跳动,表带内侧沾着油性的暗红污渍。江临夏凑近辨认的瞬间,表盘突然映出母亲的脸——不是病床上干枯的模样,而是唇角淌血、眼眶爬满金链的狰狞鬼影。

“赠品。”老头将口红和腕表一同塞给她,指甲缝里的金属虫正在啃食他指尖的腐肉,“下次来,记得带够抵押物。你母亲的遗债……可比你想象中腥得多。”

地铁上,江临夏对着车窗涂抹复原的口红。玻璃倒影中,母亲的嘴唇在笑,可她的眼角却涌出混着齿轮碎片的血泪。腕表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烫,表盘裂痕中钻出细如发丝的金链,一根根扎进她的胎记。

当晚她梦见自己躺在殡仪馆的熔炉里,母亲的口红在骨灰中重生为蜈蚣,钻进她的子宫产卵。

第二天胎记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确诊当日医生宣布“晚期”时,母亲攥紧她手腕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