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补习班风声

废弃粮站的铁门在朔风中呜咽,郭佳佳用化肥袋堵住豁口。补丁摞补丁的麻袋鼓胀如帆,将二十年前储存玉米的霉味与今日的粉笔灰糅合成诡异的铜锈气息。假沉趴在缺腿的讲台下,犬齿啃噬骨头的"咔咔"声,竟与童年祠堂青铜鼎的嗡鸣共振。

"俺娃说老师身上有股子铜臭!"李寡妇的唾沫星子溅在《代数习题集》上。她拽着儿子退费时,男孩脖颈的银锁晃出冷光——那本是郭佳佳去年寄给弟弟的生日礼。

月光从漏顶的油毡缝隙刺入,郭佳佳数着皱巴巴的学费。五元纸币上的工人头像被摩挲得模糊,突然在第四张钞票发现熟悉的指纹——母亲偷塞给弟弟的零花钱,竟辗转流回自己掌心。假沉突然暴起,撞翻墨水瓶,黑犬眼珠倒映着墙角鼠洞外的朽木残片——那是她五岁默写《阿房宫赋》的门板遗骸。

铜臭与银锁(回忆闪回)……

七岁那年的晒谷场,郭佳佳用炭块在门板誊写《醉翁亭记》。假沉追咬她拖地的裤脚,青铜色脚踝沾满麦麸与晨露。母亲举着烧火棍冲来:"败家精!门板要留着给你弟打婚床!"

木屑纷飞间,"环滁皆山也"的"环"字裂成两半。弟弟穿着新布鞋踩过残板,银锁在胸前叮当作响——那是奶奶临终前留给长孙的传家宝。假沉对着银锁低吼,犬吠震落梁间陈年的蛛网。

此刻粮仓的鼠洞前,郭佳佳蹲身擦拭墨渍。腐坏的木纹间依稀可辨"廊腰缦回"的残笔,蛀虫正在"回"字里筑巢。假沉突然蹿出,前爪扒开碎砖,露出半截生锈的铁钉——正是当年固定门板的铜钉,绿锈已侵蚀钉帽的龙纹。

夜风送来农药味,她想起今晨母亲寄来的冻疮膏。玻璃瓶上的生产日期被故意刮花,却在月光下显出"1999"的刻痕——恰是她高考落榜那年。假沉叼着铁钉蹭她手心,铜锈在青铜色肌肤上拖出蜿蜒绿痕。

第二日授课时,李寡妇之子故意掉落银锁。郭佳佳弯腰拾取的瞬间,男孩突然尖叫:"黑老师偷东西!"银锁内侧的"郭"字篆刻刺痛掌心——这分明是家族传承之物,而今却挂在陌生孩童颈间。

假沉撞翻课桌护主,犬吠在空旷粮仓回荡如雷。纷飞的练习册中飘出张泛黄纸片,竟是当年被母亲撕碎的奥数奖状残页。郭佳佳攥着银锁的手微微发抖,青铜色指节泛出失血的苍白。

深夜,她举着铜钉对照银锁刻痕。假沉伏在膝头呜咽,月光将人影投在霉斑遍布的墙面上,恍若皮影戏中受审的罪囚。粮仓外传来拖拉机轰鸣,弟弟骑着新摩托掠过,车灯扫过窗棂的瞬间,银锁与铜钉同时泛起冷光。

郭佳佳突然冲向村口祠堂,假沉的爪印在月光下绽成一路铜花。腐朽的门槛内,供奉先祖的青铜鼎缺失了第三足——那空缺的形状,正与粮仓拾获的铜钉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