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铜锈记

四年级教室的铁锁生了红锈,郭佳佳盯着数学课本第三十七页的分数练习题。那些曾如流水般顺畅的数字,此刻像锈死在链条里的齿轮。阳光穿过破窗斜射在青铜色手背,她忽然发现皮肤纹路与黑板上的除号惊人相似。

"郭佳佳!"数学老师用三角板敲打讲台,粉笔灰簌簌落在她发间:"去年奥数冠军连通分都不会了?"前排男生转身抛来半块橡皮,砸在"3/4+5/6="的算式上。

放学路上,郭佳佳在河滩捡了块锈蚀的铁片。弟弟的新书包在夕阳下泛着尼龙光泽,她将铁片按在手臂内侧用力摩擦,直到青铜色皮肤浮起红痕——仿佛这样就能刮去附着的愚钝。假沉突然从芦苇丛窜出,犬齿衔走铁片扔进河水,涟漪中倒映的脸比锈铁更斑驳。

母亲在灶台前分鸡蛋:青花瓷碗盛着二十个给弟弟补身子,豁口陶碟装着三个待客备用。郭佳佳蹲在猪圈背分数口诀,老母猪拱她膝盖时,忽然记起自己曾心算胜过村会计的算盘。

期中试卷上的"58"分像把生锈的锁,将郭佳佳困在教室最后一排。班主任把她的作文《我的圭表》拍在桌上:"'人立圭表为佳'?先学会量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摸着手臂上的圆规红点——那是昨天同桌扎的"青铜靶心"——突然抓起涂改液覆盖作文里的"佳"字。液体顺着桌缝流淌,把"辨日影,正衣冠"的结尾泡成苍白的泥沼。

郭老三在院中修理农具时,郭佳佳正用烧火棍在地上解方程。弟弟突然冲来踩乱算式:"爹!姐画鬼符!"父亲举起榔头的手顿了顿,最终砸向生锈的犁头:"女娃家家,学这些不如煮饭。"

深夜,她偷出祠堂的青铜鼎残片,在月光下比对皮肤光泽。假沉突然低吼,鼎身"子子孙孙"的铭文在犬吠中震颤,惊落了屋梁上结网的蜘蛛。

寒假补课那日,郭佳佳发现教室铁锁换了新。教导主任擦拭着黄铜钥匙:"市里要评先进学校。"她伸手触碰闪亮的锁芯,指尖沾满防锈油——就像弟弟书包拉链上常涂的那种。

数学卷子的红叉连成囚笼,她在"解"字旁画了把钥匙。同桌夺过试卷折纸船:"黑妞该去黄河捞锈铁!"纸船顺窗飘落,卡在生锈的排水管裂缝里,成了早春第一片残雪。

母亲拆了郭佳佳的旧棉袄给弟弟改护膝。她蹲在柴房,用缝衣针挑开《趣味数学》的装订线,将内页垫进开裂的鞋底。油墨在雪地上印出模糊的几何图形,假沉追着脚印啃咬,把等腰三角形撕成散乱的星点。

弟弟在院中背乘法口诀,声音清亮如新铜铃。郭佳佳缩在磨盘后验算错题,青铜色手指在石面刻出深深浅痕。暮色中,父亲将她的粉笔全数收走:"省点钱给你弟买圆规。"

毕业考前夜,郭佳佳偷了祠堂的香火钱买参考书。青铜鼎在月光下沉默,她跪在冰冷石板上抄写公式,鼻尖几乎贴上纸页。突然传来脚步声,情急之下将书页塞进鼎内,香灰簌簌落满"相遇问题"的解题过程。

母亲举着笤帚追来时,她抱着铁鼎不松手。铜锈沾满校服前襟,在"第三小学"的校徽上蔓生出诡异的绿纹。假沉突然蹿出咬住笤帚,竹枝断裂声惊飞了檐下夜栖的斑鸠。

统考放榜日,郭佳佳蜷在废弃的砖窑。青铜色手臂在黑暗中愈发幽暗,指甲缝里嵌满粉笔灰与铁锈。假沉叼来半块硬馍,她嚼着嚼着忽然落泪——馍渣混着铁腥味,像极了那年父亲卖掉的铜烟锅。

月光穿透窑顶裂缝,在泥地投下细长光斑。她用树枝沿着光痕画圭表,晷针影子却始终偏离刻度。远处传来弟弟的欢叫,他考上了县重点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