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老王头提前退休的生活不显无聊,我和管女士一起做了很多努力。
找他去爬山,一次之后就不爬了,说小时候每年祭祖时候,老铁山那么高的地方都随便爬,早就腻了;找他去游泳,老王头立即反对,说夏天还成,冬天大连虽说是不冻港但水温奇低,下海是要死人的;又找他去骑车,老王头却只回应以白眼——家里有车不开还花冤枉钱买自行车骑?闲的!
于是我没话了,只能由着他来,每周一、二、四钓鱼,三、五、六踢球,周日打麻将,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就拉着我出去遛弯,顺便吐槽我那个成天排球训练不着家的妈。
管女士也很无奈,毕竟自己有个油盐不进的老公,也就只能撒手不管,但却反手提高了自己的排球训练频次,半生打拼下来的船舶电器制造厂几乎是彻底丢给了她那位还没退休的合伙人,每周一共七天,她有五天都在去市内健身中心训练的路上,而且根本不怕路途远时间长,甚至车都不开,天天坐地铁,出了地铁再腿儿过去。
但凡你问,人家就理由充分:开车来回一趟光油费就得五十块,地铁才几个钱?况且我多走走多运动,也算是增加有氧消耗强身健体了啊!
俺滴个亲娘耶,您就没想起来咱家打车到地铁站一个来回都得三十多了吗?
不过现在我在休假,是个留在家里吃白饭的,也就不好说些什么,只不过放假第三天中午当我好不容易从床上睡醒,却发现家里空落落的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时,才猛然察觉好像自己突然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闲人,和父母的日常比起来自己的假期竟变得十分突兀又空荡荡,好似从日常生活里凭空出现般没个着落。
然后我仔细想了想,就决定去看管女士训练。
抵达训练场地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是小时候管女士教过我的那样,她们的训练也是先热身运动活络筋骨,然后有氧运动提升体能,都做完了就大家分好组别,在对抗训练习前一部分人做配合训练,管女士则带着几个人做颠球、接球训练。
在排球运动里,防守其实是大于进攻的,只有配合得更好的防守才能换来更多进攻机会,而粗陋、简单、配合不默契的防守往往只会带来一地鸡毛。
于是颠球、接球与两两分组传球就成了基础训练的重中之重,通过这种训练方式来提升对球的手感并打磨队员间的配合度,其实效率最高。
可我能看出来,虽然此时的管女士情绪上依旧兴奋,身体却难掩疲惫。
气排球诞生之初的定位毕竟是针对中老年群体的集运动、休闲、娱乐为一体的运动项目,参加球队的球友们大多不年轻,甚至大半运动基础较差,而管女士如今在做的事情,无异于从头教起。
“身体不稳,保持精神集中,集中在手腕上,顺着球走……”
“刚开始力量不要太大,要控制球的方向,尽量用手腕接球,不要用手掌或者锁骨的部分,不然落点不对方向就飞了……”
“脚步脚步脚步!身体跟着走,一动不动是接不到球的!”
很明显,其中有几位阿姨刚刚入门不久,或许是作为替补队员一起来参加训练的吧?
虽然是一起训练的球友,可此时场上的管女士却更像是排球教练一样,细致入微地从各个细节帮助球友们训练。一瞬间我有些晃神,就好像是初中时候她为了帮我强身健体,从头开始教我打排球,那神态和语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是很费心血的事情。
可惜当时的我沉迷小说,管女士也只能半途而废。
虽说并非专业人士,可我毕竟也曾是受过系统训练、大学排球课优秀毕业生、半只脚踏进了门内的门外汉。此时看着奔波忙碌的管女士,我突然心念一动,即刻站起热身,想要进到训练场里给管女士帮帮忙。
可就在这时,一个阿姨在接球时用力过猛,双臂向上一挥,那比普通排球更软更轻的气排球顿时飞起一个离谱的高度,管女士本能地想要去接,可非但没能碰到越过头顶的排球,双腿向后发力的瞬间也身体失衡,就那么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这瞬间我本能地向前猛冲,双臂用力向前伸出,想要在管女士倒地之前接住她。
虽然多年运动保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很有效,管女士也大概率不会后脑触地造成什么意外,可作为孩子的我此时绝对不想让任何意外发生,尤其是受伤。
世界上很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接下来的一幕是,我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半。
我虽成功接住了管女士的身体,可自己也用力过度瞬间身体失衡,一个闪身的瞬间扭到了腰,紧跟着身体就直挺挺地向着左边倒了下去。
左臂肘部率先落地,两个人超过一百公斤的重量压在上面,让我在身体坠地的瞬间两眼一黑,感知率先出现在左臂,似是爆炸般顺着胳膊一路攀援进大脑,极度的疼痛登时让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咬紧牙关,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样。
管女士的声音紧跟着传来,让我安了心。
“摔到哪儿了?妈看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没事,真好。
可她的声音怎么越来越远了?
有人说,大脑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擦除某些或痛苦、或难堪、或悲伤、或不想留存的记忆,所以现在我能记住的就只有一阵阵乱糟糟的声音忽远忽近,然后有人把我抬上了车,再然后就是医院的那套流程——检查、拍片、开药、上绷带,最后到医生宣布“严重挫伤但是没有骨折”的时候,老王头站在我身边重重地松了口气。
那时候,疼痛不停地侵蚀着我的大脑与感官,还是管女士眼疾手快地往我嘴里塞了两粒止疼片,模糊的意识才渐渐恢复。
再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了车里,而前面两位此时已经吵了起来。
“你说你一天天打那个破排球有什么好的?现在好了吧,孩子好不容易休息一阵子,胳膊还坏了,除了养伤什么都干不了,我还准备咱家今晚洗海澡去呢!”
“光说我,你不也没闲着?又是钓鱼又是打麻将的,怎么没见你白天带孩子去海边?”
“下午那么晒,能下海吗?”
“别找借口,你总这时候有理!再说了,孩子主动来看我打球的,本来我也没什么事儿,这不是意外吗?怎么就全怪我头上了……”
很明显,“世界大战”一触即发,他们以前也总这样,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拌嘴,最后愈演愈烈搞得收不了场,不过往往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过不去的事儿,可过程中唯独苦了我,夹在两人中间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我知道他们关心的是我的身体,于是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偷偷摸摸从随身包的侧袋里翻出一枚EVE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塞进嘴里,没过两分钟痛感就迅速下降,整个人顿时舒服了不少。
创可贴、止痛药、消肿喷雾是我出门必备的三件套,毕竟每次出远门都免不了磕磕碰碰,多少次经历下来早就习惯了有备无患。
胳膊上的痛感消退,虽然被绷带包裹着的左臂还有些行动不便,但已经处于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车子前排的俩人还在互相斗嘴,我赶紧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发言道:“爸,妈,我没事儿,找公司多请几天假等胳膊好个大概也就回北京了……”
“那不得扣工资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同时回头,四只眼睛瞪得像两对铜铃,我顿时不敢多吭声了。
然后,她们互相白了一眼,同时扭过头去。
管女士双手一插,嘟囔着:“这一天天的,打个球也全是事儿……”
老王头一拧车钥匙,哼了一声:“回家!”
接下来她们轮流照顾病号,我也算是过上了一天三顿饭都有人管的躺平日子。可家里的氛围依旧不对,两人似乎开始了冷战,方式却十分独特:互相不说话,但只和我说话。这时候我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个手机:她们似乎依旧在和对方说话,不过说的时候必须要对着我,否则就生怕对方听不见一样。
养病的日子其实很无聊,不能剧烈运动的事实严重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最激烈的活动也就是从床或者饭桌上走到沙发上,躺下,然后玩手机。照顾我两天后,管女士和老王头似乎也感觉到了养病的本质就是不动,而在发现并不能也没有必要帮我做更多事之后,她们恢复了自己的日常,只不过多了一个按时给我做饭的环节而已。
就这样过了一周,我开始感谢自己摔伤的胳膊,毕竟若不是受了伤被迫在家养病,我也不知道从自己上大学后不常回家开始,家里竟能发生这么多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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